蹦蹦蹦蹦🐰

我还是愿意,等天放晴了

【棋昱】遇风(1-15)全文

三環線:

#无脑甜文 土味烂俗青春偶像剧 
#1.5w字 烂尾警告
#私设ooc都有 
#又名<蔡程昱的傻白甜暗恋手记>
#小男孩助攻预警
#一颗黑糖x傻里傻气蔡
#决不上升


01


盛夏的光热穿透百叶窗的间隙,在缓慢流动空气中,照出一小片飘游的浮尘。教室里的风扇忘记了关,扇叶即使积灰也仍在转动,发出嗡嗡的噪响,抬头看去,有小虫在一旁时远时近地飞。冰镇罐装可乐的外霜已经开始化水。积在木质课桌右侧,沿着钢尺生生刻出的痕迹汇成一股,滴滴答答,流不完的样子。可乐的主人伸出一只白皙的、属于少年的手,轻轻扒开闭合的百叶,向不远处的操场发出青涩的窥看。


六七月的塑胶味跑道,蝉鸣与热风的躁动,穿着被汗打湿的无袖T恤独自奔跑的少年人,还有休息时,沿下颚弧线一直淌进衣领深处,滑过喉结的水迹。


蔡程昱"啪"地合上了百叶窗,用力捂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然后抓起可乐飞快离开了教室。


他的十七岁夏天。


02


蔡程昱第一次遇见龚子棋是在学校一楼拐角的琴房。星期六,正午,他一个人坐在钢琴前面弹奏久石让的<One Summer's Day>。曲子对他来说不算难,权当偷懒,开头和弦过后的旋律被拆解开,一个个音符地敲出来,空隙供他做一场醒着的梦。这是他最喜欢的时刻。阳光温暖,空气安静。而龚子棋就是在这时推开琴房的门,带进一阵屋外升腾的热气,汽水的甜味,还有说不清的暧昧的少年荷尔蒙。他大概是刚刚运动完,额角还挂着汗,左脸靠近眼睛的位置贴了一处创可贴,下巴微微抬起,书包单肩背在后面,抱着篮球的右手骨节分明。


蔡程昱回过头,猝不及防撞进他眼底,仿佛刚从一个浅浅的梦中醒来,又在刹那间坠入另一个更深的梦中去。


"高二的?"


他的声音有点哑,但不妨碍好听。语气是淡淡的,倒并非不耐烦的样子。


"啊,对……我……我是高二三班蔡程昱……你……你要用琴房吗?"


龚子棋还站在原地,面上没有笑,看上去有点凶,可蔡程昱却不怕他,只是觉得双颊烧得绯红,连话都说不利索起来。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地在龚子棋过分漂亮的肌肉线条上打转,少年人的骨架仍在发育,肌肉并不夸张,但是实在好看。还有那张脸,鼻梁很挺,鼻翼微微收起来吸气的时候前侧会凹下去一小块,呼气后再重回饱满。眉毛也很浓,即使并非完美的对称形状,也绝对足够衬得上这张脸。


还有那双眼睛。


"不用了。你继续。"


说完他转身走出琴房,还顺手带上了琴房的门。蔡程昱从琴凳前猛地站起来,冲出房间想再说点什么。但等他站在走廊里四处环顾的时候,那份少年人的荷尔蒙气息已经慢慢消散了。


就像夏天从冰可乐罐口冒出的白色冷气,在遇到燥热的空气后那样,散得无影无踪。


蔡程昱背靠着墙壁,缓缓地蹲下身来。


03


他发觉自己和龚子棋的生活几乎像是两条干干净净的平行线。


"龚子棋"这个名字是他放下脸皮四处打听来的。起初他以为龚子棋大概是他学长,毕竟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好像谁都不太放在眼里的样子。但等他仗着自己乖孩子的模样讨学姐喜欢,而去打听了一圈以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个人竟然是他同级的同学。不过龚子棋倒确实是比他大上一岁的,据说是因为打架被停学处分所以留了一级。蔡程昱小心翼翼地拼凑着这些关于龚子棋的线索,暗自希望从中找到一些小小的共同点,但总是失望而返。


要怎么总结呢。他是即使在夏天也会乖乖把校服衬衫塞进裤子里,时常在升旗仪式上做学生代表发言的好孩子。就算作为艺考生,他的文化课成绩也足够优秀,是会被老师在家长会上反复表扬的类型。他的十七年生命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出圈行为,连学习音乐都是最最传统的美声专业。他一直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好。按部就班,混入千万学子的大部队,他本就不是什么过分聪明的人,努力对他来说就算是唯一的出路。


但龚子棋跟他截然相反。


他是鲜活的,是恣意的,是自我的。他像七月一场突然来临的大雨,也像回家路上迎面吹来的穿堂风,那么自由,那么不着痕迹。他的校服外套永远松松垮垮,衬衫挽到小臂上方,不爱笑也不理人,除了知道他有周末来学校球场练球的习惯之外,蔡程昱想不出自己还对这个人了解多少。喜欢喝百事而不是可口可乐算吗?有一次他路过学校门口的小卖部,看见龚子棋正在里面和老板娘讲话,于是装作要买零食的样子走进去偷偷地听。那人站在冰柜前执意要买百事,被老板娘告知只有可口可乐之后空着手出了小卖部的门。他们擦肩而过,龚子棋却没有看到他。蔡程昱松了一口气,本想买一瓶可乐再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要和他培养共同点"的心思,于是也跟着空着手溜了出去,没敢回头看老板娘的脸色。


后来他特意去买了一瓶百事。气很多,有点苦。原来龚子棋喜欢这样的味道。


蔡程昱又在大脑里努力想了想。他其实还知道龚子棋是很喜欢小动物的,尤其是狗。某个周三的下午,他因为排练学校文艺汇演留的有些晚,在学校对面等公交车的时候刚巧遇到练完球的龚子棋。他们相隔一个马路的距离,蔡程昱躲在公交站牌的后面,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只敢偷偷地往那个方向看。突然,一只金毛从路的另一边跑了过去,莫名蹭上了龚子棋的腿。但他没有躲,也没有不耐烦,而是蹲下身来,一只手抚摸金毛柔软的背部,另一只手举着篮球,变着法地引金毛窜来窜去,很熟稔地互动着。金毛的主人追过来后,像是在对龚子棋道歉,他摆摆手并没在意,又摸了金毛几下,起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蔡程昱的脑海里塞满了龚子棋不那么锋利的样子。等回过神来抬头看,才发现自己要乘的公交车已经关上车门驶向了下一站的方向。


我家也有一只这样可爱的金毛。


蔡程昱那时一边低头傻笑着,一边这样悄悄地想。


04


龚子棋似乎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这件事对于蔡程昱来说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发现。要知道,虽然接近龚子棋是一件需要十成勇气的难事,但接近龚子棋的朋友就要容易得多了。在第不知道多少个偷看龚子棋打球的傍晚,他意识到,虽然同龚子棋打球的球伴总在不断变化,但是有一个身影却几乎每次都存在。


龚子棋还经常同他击掌碰肩。


有时还会一起放个学。


真好。多么纯真的友谊。


蔡程昱在心底感到无比的感动。


倒真的不是他缺心眼。蔡程昱是知道龚子棋那位"准朋友"的,就在他隔壁班,叫方书剑。蔡程昱认识他是在文艺汇演的彩排上,这个人也有节目,独唱,不过是那种唱跳的流行歌曲。即使是彩排,这个人的舞台表现也无处不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浮夸,让从小接受传统音乐教育的蔡程昱看得太阳穴直痛。很难想象龚子棋会和这样外放的人玩到一起。但同时他又觉得很庆幸,毕竟方书剑看上去要比龚子棋好接触的多,至少没那么凶巴巴的。


哦,龚子棋也有温柔的时候就是啦。


于是蔡程昱在之后的几次彩排里,借着讨论舞台风格的由头,很快和方书剑混熟了关系,虽然那些"眼神要有内容""肢体动作幅度要大"之类的经验对他没有半点用处,他依旧听得认真而耐心。又一起吃过几顿午饭,方书剑算是彻底把他当做了自己人。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能忍受他话痨还丝毫不带敷衍的老实人,除了蔡程昱也没有几个。他们聊了很多关于音乐的话题。包括蔡程昱的专业美声。方书剑告诉他,自己原本也是学美声出身的,只不过后来觉得前途渺茫,不敢再谈什么拿这个吃饭。蔡程昱其实听得有些难过,但他一向话少,所以方书剑并没有察觉。在这场对话的最后,方书剑喝光了铝制罐子里最后一口可乐,看向食堂外面斑驳的树影,问蔡程昱放学要不要一起来球场打球。


那一瞬间,蔡程昱方才所有关于未来的疑虑全都集体后退,只剩下了掩抑不住的期待与欢喜。


他仓促咽下嘴里的饭菜,有些紧张地回道:"当……当然。但我打的不好,就……在一边看着也行。给你们递个水……什么的……"


方书剑不是太满意这个答案,但也没有勉强:"其实打的好不好也无所谓了,他们那帮人里有几个打得也菜得一匹。你要只想看的话也行,我是没什么意见。"


"那几个人……都有谁啊?"


"哦,今天这波基本都是我们班的,外班应该就一个你们班体委,还有龚子棋,不过他你应该不认识。"


怎么不认识。蔡程昱在心里想。他简直认识得不能再认识。但龚子棋不认识他倒是真的。


他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好低下红透的脸,飞快扒了一口饭,把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至于方书剑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他却半点也不记得了。


认识方书剑这个朋友真好啊。


蔡程昱一万个真心地这样想。


05


因为放学后要去看龚子棋打篮球的缘故,蔡程昱从小到大十几年来第一次翘掉了学校的值日工作。


他答应了方书剑要递水,便不敢食言,下课后马上飞奔去了小卖部。他在一排矿泉水和花花绿绿的饮料前站定,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拿了十瓶矿泉水和两瓶百事可乐。他想,如果方书剑问起,他就说那多出来的一瓶百事也是他自己要留下喝的。而万一,万一龚子棋真的愿意找他拿水喝,他再把那瓶百事,连同矿泉水一起送上去。


多么周密的计划。蔡程昱在心底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赞。


他到达篮球场时,那群人已经开始热身了。方书剑看他一个人傻愣愣站在一旁,伸出手臂挥了挥,三两步跑过来,揽着他的肩顺走一瓶矿泉水。其他几个认识的人也注意到他的存在,纷纷凑过来跟他打招呼。蔡程昱向来人缘脾气都好,大大方方把水分出去大半,就乖乖坐到一旁树荫底下看他们打球。这一次他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盯着龚子棋看,而不用担心被突然发现。巧合的是,在他搜寻到那人穿着黑色背心的身影的瞬间,那人竟也刚好回过头对上他的目光。视线交汇虽然只有片刻,但蔡程昱却感觉像是飓风过境。他自己在一片柔软之上慢吞吞搭起的,自我保护的壁垒,被这场声势浩大的气象拆得一干二净,内里的生涩情绪与赤裸无异,就差铺开贴到对方眼前。好在龚子棋的眼神很快移开了,转而专注于新一轮的进攻。他的打法快而稳,每一次出手抢断都能掐准时机,投篮几乎没有失手。令蔡程昱有些惊讶的是,他原以为龚子棋这样性格的人,打起球来该是我行我素,又酷又狠的,可事实却不是这样。龚子棋非常用心地在辅助每一个队员的进攻与防守,不管是抢篮板时的配合还是传球时候眼神的交流,他都把"团队"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每当蔡程昱看到他俯下身子半弯膝盖,认真观察对方运球轨迹的样子,总会觉得心跳逃脱了正常的序列,若不是完全静止,那便是凭空多塞了几个节奏进来,总归是已经彻底乱掉了。


中场休息时,方书剑拉着他和一大帮人一起聊天。龚子棋没有参与,他在不远处用毛巾草草地擦着身上的汗,还有被汗水打湿的发梢。蔡程昱表情十分配合,一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心思却早已经飞到了别处。可惜直到他们班体委吆喝着下半场开始,龚子棋也没有应了他的心思,朝他这边走过来。


蔡程昱摸着怀里已经开始变温的可乐,觉得自己应该勇敢一点,至少可乐和矿泉水是不应该浪费的,要知道,非洲还有很多小朋友喝不上纯净水呢。他作为一个关心世界问题的优秀中学生,应该积极为节约用水做出贡献。


想到这,他从地上蹭地站了起来,带着一种炸碉堡似的坚定决心,走到了龚子棋面前。


"那个,我,我这里还有水,你不介意的话就,拿去喝吧……"


龚子棋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把头抬了起来,一边眉毛微微挑着,看向蔡程昱的脸。蔡程昱觉得自己在专业课老师面前检查意大利语歌词背诵时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他看着眼前的人接过了自己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瓶矿泉水和一罐被捂热了的百事。然后他向塑料袋里瞥了一眼,捞出那罐百事,道:"这个是你要喝的吧?"


蔡程昱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还有一罐。你把可乐也拿去喝吧,我专门买的百……啊不是……是我不小心多买了一罐……"


龚子棋没拆穿,依然保持那个由下往上的角度,挑着眉看他。他其实是比蔡程昱要高一些的,但是平常总是微微驼着背,所以此时两人几乎是在相互平视。半晌,他才开口道:"那就谢谢你了。下次让书剑请你吃饭吧。算我的。"


蔡程昱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脑内的心思未经思考就直接被讲了出来:"你直接请我也可以!我……我们班在走廊南侧从左数往右第三个,我什么时候都有时间……"


"这么不客气啊。"


说到这里,龚子棋的嘴边居然带了一丝笑意。他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刚灌两口就听到身后队友喊他:"棋哥!差不多该上了!"他于是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挥了挥表示听到,随后重新把瓶盖拧好,连同那个塑料袋一起放到了自己的书包旁边。见蔡程昱还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自己,又觉得有点好笑。


"高二八班龚子棋。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向着球场跑去。一阵夹着潮湿水汽的夏风恰好从远处迎面吹来,头顶的老槐树沙沙晃着,引出一次绿色的坠落。云是淡薄的而天空深远,一串飞鸟穿过,将它不着痕迹地划开一条裂隙。蔡程昱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但一切仿佛静止的此刻,他却已经找不出任何一个句子来描述自己的心情。


完了。他只是想。


他或许已经喜欢龚子棋到了快要遗忘世界的程度。


06


"那个,书剑,你觉得龚子棋是个什么样的人?"


结束了让他的心跳兵荒马乱的篮球赛,同方书剑一起放学回家的路上,蔡程昱看着傍晚时分方才晕上胭脂色彩的云霞,还有被云霞映出的金色的,房屋的边沿,突然就这样开口问道。停在老旧电线杆上的麻雀一下飞走了,如同夏天的记号一般。方书剑走在他身侧推着自行车的影子没有加快,也没有慢下来。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们认识?"


"嗯……大概。算是吧。"


蔡程昱觉得,龚子棋应该已经记住他这个没聊两句就不客气地要人家请吃饭的古怪同学了,所以说一句"认识",应该还是可以的。想到这,他心里的小尾巴又忍不住翘起来。毕竟,"我们认识"这个短语虽然程度轻,却是一种百分百的相互关系,和"恋爱"是完全相同的类型。只要他再努努力,说不定很快就可以发展到新的高度了。


"这个……怎么说啊。我们俩以前是邻居,基本从小到大都在一个学校。他这个人……嗯……看上去挺凶的,又不爱笑,感觉特不好惹。不过其实内在还是,挺为别人着想的吧。"


诶?


"这么说你可能不信啊,但确实是这样。"方书剑的头发被风吹起一撮,自行车的车轮不断发出轻微的、旋转的声音,"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其实有点多管闲事。就是,他对别人关心基本上都体现在实际行动上面,语言很少。我初中还在学美声的时候,有一次瞒着我妈翘了专业课去跟一帮高年级的男生打游戏,结果刚从游戏厅出来就撞上他遛狗了。他倒是没跟我妈讲,但是第二天就跑去跟游戏厅老板说,以后再看到我过来不许让我进,把我气得够呛。"


"不过后来我还是挺谢谢他的。毕竟那帮高年级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哦对了。说到这个。他留级那事你应该知道吧。"


咯噔。


蔡程昱明显感觉自己的大脑对于"留级"这个字眼有超乎寻常的敏感度。是的,这的确是一个他一直不愿承认,但是却分外在意的,关于龚子棋的困惑。起初他认为或许只是单纯少年意气用事,为了一些不太成熟的理由大动干戈,到也并非难以理解。但随着他对龚子棋一步步东拼西凑的认识,他渐渐觉得这个让他那么喜欢的男孩并非是那样冲动而不管不顾的。这个人分明就有着温暖而柔软的内核。会轻笑着包容一个过分青涩的暗恋者的傻气,也会默默关心翘课打游戏的朋友。他只不过是内敛了些,只不过是喜欢安静了些,那些包裹在他"生人勿近"表象外的透明糖衣,和那些偶尔从外壳缝隙透出来的温柔,蔡程昱能够感受得到。


"嗯,我听说过一点。"


"那事……不是我偏心,但真不是子棋的错。"


蔡程昱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里仿佛有个小人插着腰,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嘴里还说着"那当然"。


"他上高一那会,我还上初三呢。就咱们现在这学校,当时高三有个男生是教委儿子,天天勾搭女同学。有一次我们俩放学路上看见他拉着一女生往学校后门那巷子里面走,那女生一直哭,随便谁一看都知道怎么回事,但当时没什么人,路过的都是学生,没一个敢上去拦的。就龚子棋,刚得不行,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他人都已经跑出去了。后来这事儿闹到校长那,怎么处理的你也知道。要我说,是个人都该接着理论理论吧,我一个没什么事的都气得不行,结果龚子棋这家伙愣是半句话都没说,也没让往学校里传。你看,要不你肯定也就知道了。"


他是怕传出去影响那个女孩的声誉吧。蔡程昱听着方书剑的讲述,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龚子棋的用意。


"那后来……那个女孩怎么样了?我是说,要是我的话,肯定感动坏了……"


"哇,你还真别说。要不我觉得龚子棋这人脑子有病呢。那是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学姐,人长的那叫一个漂亮,他停课那段时间恨不得天天登门道谢。等他回来之后,又追了他小半个学期,结果这人从头到尾无动于衷。你说他这个英雄救美图什么呢。啊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但反正最后他为了让学姐死心,还跟人家说他不喜欢女孩儿,把人家弄得梨花带雨的,不怪他单……"


哐当。


蔡程昱的小腿磕到了马路旁低矮的灯柱,整个人都向后摔在了地上。


"哎你……"


"没事没事,我,我没事儿。"


蔡程昱抬起头,顾不上重新起身也顾不上检查似乎已经肿起来的伤口。他看着方书剑,语气急促,心跳剧烈:


"那个,书剑,龚,龚子棋他,亲口说过自己……不喜欢女孩儿吗?"


07


蔡程昱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终于明白他们那位中年地中海的校长为什么总在各种大大小小的仪式典礼上告诫他们早恋的危害。事实证明,这些大道理对于尚未达到"早恋"进展的蔡程昱同样适用。那一天放学同方书剑的对话仿佛无端给了他许多希望,他开始在文化课上频繁的走神。在列议论文写作提纲时无意识地写出龚子棋的名字,在做数学几综压轴题时因为没有头绪,而看向龚子棋曾经奔跑过的操场。他甚至托隔壁班同学要来了一份龚子棋的课表,就为了能在他们班下去上体育课的时候偷偷看他几眼。


太没出息了。他在心里小小声骂。


而最让他意难平的,还是那个似乎被龚子棋遗忘掉的"请吃饭"的约定。


他当时应该是答应了的吧?做人怎么能不守信用呢。


蔡程昱觉得自己已经要沉不住气了。有好几次他旁敲侧击地问方书剑,龚子棋是否有在日常同他的对话中不经意间提起自己哪怕一次,然而方书剑却总是回复以古怪又疑惑的眼神。"他没事提你干嘛啊,又不是追女孩儿。"蔡程昱被他当头几桶冷水泼得晕头转向,只好低着头干巴巴搪塞。


是啊。他又没有在追自己。


青春期第一次暗恋一个人的悸动与不安逐渐使蔡程昱感到无所适从。像是望梅止渴,对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进行自我满足的想象,有时亦失望着步步后退。借方书剑自行车骑行回家的那个傍晚,他从高高的坡路上下行,松开紧握车把的双手,尝试着暂时性地忘记一切,忘记对于龚子棋似乎没有希望的肆意的喜欢,闭上眼,感受到风的温度。衬衫的下摆从制服裤子里跑出来,被吹起一个角,露出少年纤细的腰肢,吹进他灵魂的缝隙里去。失重且不平衡的慌乱将他紧绕,世界既喧哗也安静,他像一只飞鸟,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懵懂着前行,没有来处,没有归所。


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自由。


应该要再多勇敢一点吗。还是就这样停下来。


恰逢期末,各种各样的考试与演出接踵而至,满满当当地挤占着他的脑壳。蔡程昱突然就觉得很累很累了,突然就想要歇一歇。他的专业课老师将他推荐去参与一个大型的专业级音乐会演出,三首全新的曲子,有法语也有意大利语,和其他两位极有声望的前辈合作。他开始一天两次往专业课教室跑,练习的间隙用以完成学校的复习作业,生活又回归了曾经的三点一线。本就有限的的睡眠时间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刚刚完成一段歌词的记忆浅浅睡下,便又被清晨六点的闹钟吵醒。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做到把龚子棋努力抛在脑后了,似乎是做到,把他排在学习与练歌的位置后面,不去好端端地想起他,不去因为某些若有似无的接触情绪失常。只是偶尔,偶尔在走廊拐角迎面遇上刚刚运动完,低着头侧身走过的他时,不正常的体感仍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出卖。


但他又能怎么样呢。


距离音乐会开始还剩一周的星期五,蔡程昱在午休前被语文老师留下做试卷分析,占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因为担心赶不上排练,他没来得及吃午饭,就骑着方书剑的自行车赶去了场地,等三个节目排练结束后,再匆匆骑回学校去上下午的第二节主课。课间时他跑去走廊的另一侧给方书剑还钥匙,对方被他苍白的脸色吓得差点说不出话,难得关心了很久他的身体状况。但他当时只感觉头脑昏沉,眼前发黑,根本无心回应,只知道不停摇头,强撑着说自己没事。


他是在第四节课上到一半起立回答问题时失去意识的。


……


睁开眼后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惨白的光线,正对着眼皮,像要把瞳孔狠狠刺穿一样灼痛。然后是灯罩旁边一只向光的小虫,嘴里嗡嗡地叫着,即使细弱蔡程昱也依然听得耳膜不适,感觉上有什么东西在挑拨自己的神经。微微转动颈部,认出是在学校的医务室。从窗户向外看过去,天色已经黑透了。


他猛地从床板上坐起来,看到角落壁纸已经有些受潮发卷的白墙上,挂钟指针颤颤巍巍快要指向八点。屋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他掀开盖在身上的米色的毛毯,穿好鞋子,想起自己的背包和手机都还在教室里放着,这会大约已经落了锁,只好扶着墙堪堪站稳,再借用一旁木质套桌上的老旧座机给专业课老师拨电话。


电话嘟嘟嘟地响到第四声,那边传来一句礼貌性的"喂,您好?"蔡程昱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慌忙解释:"老师我是蔡程昱,是这样的,我今天下午可能是身体出了些问题,一直在学校的医务室,现在刚刚醒过来。我等一下马上过去您那边,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左右,中午去场地排练时候您指出的那些要点我已经着重练习过了,歌词也背得基本没什么问题,一会儿再给您检查一下,实在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我……"


"程昱,你别急,先听老师说。"


蔡程昱的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拿着听筒的手都有些不稳,但他还是及时认认真真地回道:"……好,您,您说。我在听。"


"老师下午的时候,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但你那边没有接,应该是已经在病着了。中午你彩排结束之后,主办方找到我,跟我说,你的表现着实令他们非常惊讶,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专业素养,今后一定能在咱们这个领域有非常好的发展。但是……"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但是他们认为你还是太过年轻,甚至还没有成年,缺少舞台经验,担心最后的呈现会出意外。所以临时决定……决定最后,可能没办法让你上台。"


温和的声线经过无数介质传出来,就因为失真而变得没有了温度。蔡程昱一手扶墙,一手死死握着听筒,花了足足五秒钟才真正意识到,他老师的话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这样吗?


"您……您的意思是我……"


"程昱,老师知道你为了这次演出花费的心血,你的进步和努力老师也都看在眼里。但是主办方的决策老师没有办法干预。这段时间你实在太辛苦,现在又把身体都弄出毛病来,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安心准备学校的考试。以你的水平,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这几天就先在家把身体恢复好吧,我这边,等你放了假再来也不迟。"


……


"……好。老师。"


"我知道了。谢谢您。"


……


放下了听筒,他按在电话机上的手却没了再抬起来的力气。所有的情绪,所有他仗着疲惫和繁忙而忽略和逃避的情绪,在这时全都一股脑地跑了出去,争抢着蚕食他坚强的外壳。这算什么?他拼命努力了这么久的舞台,拼命准备了这么久的表演,他堆积着累杂着的课业,他被混乱作息搞砸的年轻身体,还有他不值一提的,永远也得不到回应的喜欢。都算什么?他其实知道这一切不只是对于演出资格被取消而产生的不满,而更多是对于自己当下生活里所有缠成混乱一团的种种,所感到的迷茫和无措。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承认。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也想笑一笑就把这些事情随便揭过去,但有些东西积压的越久,就越令人难过。


虚浮着脚步走到教学楼的大门口,蔡程昱才发现外面原来还下着雨。


他靠着贴满花花绿绿背景板的墙壁坐下,慢慢地,慢慢地把头埋进双手之间。静静地、完全静默地,让自己狼狈脆弱的泪水蒸发在潮湿的空气里,尽可能不露痕迹地彻底隐藏。


直到他听见。


"醒了?"


……诶?


"能站起来么?地上挺凉的。"


……诶?


蔡程昱原本的颤抖都停滞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已经在无数次类似的幻想中产生了幻觉。但即使这样,还挂着难看泪渍的脸依然不听使唤地从两手之间一点点抬了起来,一边微眯着红肿的双眼适应光线,一边转换角度,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个影子。一个和他的梦境无限重合的影子,逆着光站在他面前,手上的雨伞仍在淌水,如同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你……你怎么……"


"放学去找书剑打球的时候,他说你人在医务室。但他晚上有课先走了,我替他过来看看你。低血糖?"


"嗯……但其实,"蔡程昱抽了一下鼻子,把眼泪胡乱抹掉,"只是没吃午饭而已。"


龚子棋向他走了几步,用空闲的右手递过来一包纸巾,在他接过之后,转而轻轻握住他的小臂,把他整个人从地上重新拉了起来。蔡程昱被这突如起来的肢体接触弄得不知所措,出于惯性向前几步,险些撞进龚子棋的怀里。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龚子棋触碰过的部位,皮肤一下子烧了起来。


"你不介意的话,一起吃晚饭么?"


……


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的声势,像要把过去和未来全都一并掩埋。但人的心跳声却总能盖过雨点短而急促的击打,成为全世界最最清晰的声响。


……


"之前答应过要谢谢你的可乐。"


"我记得当时你说,什么时候都有时间,对吧。"


08


和龚子棋一起在学校旁边美食街的餐馆里坐定时,蔡程昱仍然有些恍惚。


微微发涩的眼眶还是红肿的,被风一吹就要继续流泪。他只好低下头装作翻看菜单,连对方的眼睛都不敢直视。来的路上他们共撑一把并不算大的黑伞,纯黑色,好像一松手就要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龚子棋站在他左后侧,单肩挎着背包,撑伞的右手放在他裸露的后颈皮肤附近,感觉上把他大半个人都揽进了自己怀抱的范围。


太犯规了。


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凌冽的洗衣粉味道,比一场大雨冲刷出的潮湿的泥土气息要更加浓烈一些。奇怪的很,明明演出被取消,钱包手机都不在身上,身侧的人也一言不发,但蔡程昱就是没由来地感到安心,感到万事大吉的样子。他们两个青春期一米八几的大男孩挤在同一把伞下,到最后各自露在外侧的肩膀和发尾都毫不意外地湿透了。但是相比龚子棋来说,蔡程昱觉得自己的程度基本可以等同于安然无恙。


毕竟应该算是,被照顾了吧。


"想吃什么?"


"啊……我要一份油爆虾焖面,还,还有这个汤。别的就先……不用了……"


"再点点别的吧。书剑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但是你请客我……"


"没事,你点就好。"


蔡程昱最后红着一张脸稀里糊涂地点了几个炒菜,在菜单上画勾时,总感觉自己已经快要不认识那一串串方块字了。等到把菜单交给服务员之后,他才终于觉得眼睛没再那么不适,趁着龚子棋起身结账的机会,偷偷抬眼打量对方挺拔的背影。


原来夏季制服还能穿得这样好看的啊。


大约也算一种因祸得福吗。蔡程昱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想到自己二十分钟前还一个人坐在教学楼门口的地板上狼狈大哭,不知道龚子棋当时是什么样的感受。明明是个男孩子,居然还会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仿佛刻意等待别人的营救。


龚子棋好像总能让自己产生想要放弃所有骄傲的念头。


蔡程昱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多么善于交际的人,通常需要别人主动挑起一个话头,他才能比较自然地接话下去。这一点鲜少有人发现。在大多数人眼里,他都是一个性格好,学习好,人缘自然也好的光荣榜样,虽然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傻气,但却只是显得更加可爱一些。这些其实不过是因为他是一只提前开始飞行路途的小笨鸟罢了,强迫着自己去适应,去在普通人之中靠努力变得更优秀一些,哪怕这个过程需要他花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常常让他身心俱疲,他依然时刻紧绷着一根神经,去不停维持一个让人感到舒服的良好形象。


可龚子棋却像是看穿了这点一样。


交流时他的话并不多,也没有寒暄客套,但总是能做到恰如其分,紧绕着蔡程昱的舒适圈展开,并且话题意外地很好进行。大部分时间里,是蔡程昱说,他耐心地听。不插话,不打断,也不多做评价。他似乎喜欢在对方说话的时候注视对方的眼睛,虽然没有太多表情,偶尔皱起眉毛的时候还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感,但却能莫名让人知道,自己是有在被好好聆听着的,是有在被尊重着的。


菜在他们的交谈中很快上齐,蔡程昱被那一大桌子肉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下意识无辜地看向龚子棋,才发现对方的表情居然像是在偷笑。


"我,我刚才点的时候……没……没这么……这些是你后加的吧?咱们两个人怎么吃的完……"


"我看到你画的菜单之后也很想这么问你。"


蔡程昱看着他悄悄上扬的嘴角,两颊又一下子红起来。他刚才点菜时完全心猿意马,根本不知道自己勾了些什么,原本以为龚子棋看到后最起码会出于正常人的考虑问他一下,或者去掉几个,结果这人居然像是故意笑话自己一样把那些菜原原本本点了一遍。


真是,真是太坏了。


"我刚才……头还一直晕着来着……所以可能……就是……画多了……要不咱俩AA吧,我,我一会儿把一半钱还给你……"


"用你锁在教室里的钱包和手机吗?"


"……我可以明天微信转账!"


"哦,你意思是你转给书剑,再让书剑转给我?"


"你……你就不能加一下我的……微信吗……"


居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说出口了。


……


"你想加我微信?"


"什么叫……我想……"


龚子棋这下干脆直接低低笑了出来,看得蔡程昱一阵发愣。他从扔在一旁的书包里翻出一支圆珠笔,还有一张草稿纸,上面零零散散写了一些数学公式的运算,虽然潦草但能看出字并不难看,甚至称得上漂亮。然后他撕下草稿纸空白的一角,流畅地写下一串数字,递到了蔡程昱眼前。


"等你明天拿到手机再加吧。不过转账就算了,吃不完的你打包带回去就好。"


……


龚子棋的微信?


蔡程昱干巴巴接过纸条,拿在手里,感觉手心的汗都快要把未干的字迹洇湿,头脑一阵阵发懵。


"不饿么?再不吃菜要凉了。"


"啊,好好……好……"


很多年后,蔡程昱再回想起这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依然觉得奇妙而不可思议。后来龚子棋撑着那把伞一直把他送到公交车站,他拎着五六盒没吃完的菜,傻傻地,隔着厚重的雨幕朝龚子棋不停挥手告别。他不知道自己和龚子棋的关系是在哪一刻开始悄然变化的,但如果一定要有一个明显的界定,那或许便是从那一晚开始。那一晚有十七岁的眼泪,十七岁的懵懵懂懂脸红心跳,十七岁,从身侧传来的洗衣粉味道,男孩交谈时低沉好听的嗓音,掩笑的嘴角,还有被撕下一个角的草稿纸。十七岁,他所有的欢喜与憧憬被完整地寄托给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人。他知道那个人是那样的好,他也知道自己这只小笨鸟为了追上那个人必须更努力的飞,虽然那个人似乎愿意为自己的一切不聪明做退让,虽然那个人偶尔会让自己觉得,不那么努力,休息一下,也好像可以。而同样也是很多年后,他躺在龚子棋的臂弯里,和他一起在坝上草原看星星。那时他的额头抵在龚子棋忘记刮胡子的下巴上,感受到粗糙却十足存在的触感,一边微微泛着睡意,一边盯着零散的星辰说道:"我觉得我遇见你之后常常想要偷懒。之前我总把自己当成一颗还不够亮的星星,必须不停努力,好好学习,练习声乐,练习和别人交流的技巧,才能变得更亮一点,才能让别人看见我。但是你就让我感觉,自己在还没有那么亮的时候还是被你看见了。虽然又幼稚又狼狈,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反正是超级不求上进的想法。"


而龚子棋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只是微微偏过头,将蔡程昱拦得又紧了一些,然后在蔡程昱快要入睡之前,轻轻地吻上了他的额际,低声对他说——


"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星星。"


09


暑假来临之后,蔡程昱与龚子棋的见面开始变得既简单又困难起来。


简单是因为学校的课程结束,不再有固定的时间表,可以自由行动。蔡程昱除了专业课练习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安排,毕竟以他的文化课成绩,只要按部就班好好复习,过分数线绰绰有余。但困难也就困难在他不再能借着空间的优势,跑去看龚子棋打球,或是放学鼓起勇气找他一起走了。为了见面,他几乎需要费光所有的脑细胞,才能想出那么一两个还算自然的理由。起初是说"陪方书剑一起学习",三个人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但蔡程昱很快发现这个借口完全无法成立,因为自从他见过龚子棋带着黑框眼镜认真解题的样子之后,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更遑论学习。后来他又想到三个人一起去看电影,惊悚动作片,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意外,谁知道方书剑进场之后非说自己害怕,要坐两人中间。蔡程昱拗不过他,也不敢那么明显地表露自己的意图,只好和龚子棋分在坐在方书剑的两侧,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讲成。倒是方书剑一直不停对剧情碎碎念,完全不像是害怕的样子,把蔡程昱气得简直想把房顶戳掉。


真是太让人发愁了。比唱100个highC都让人发愁。


与此同时,他在微信上和龚子棋的互动也基本可以称得上是毫无进展。龚子棋的微信头像是一个逆光的影子,他抱着他的狗,蹲在一片沙滩上。虽然影子看不清表情,但蔡程昱总觉得龚子棋拍这张照片时一定笑的很好看。他的朋友圈总是空空荡荡的,一周也只发个一两条,基本只有一些篮球乱七八糟的资讯以及赛况,还有自家德牧的照片。不过好在他偶尔会给蔡程昱一天恨不得八百条的朋友圈评论。有时是一个简单的表情,有时是短短的一句话。比如在蔡程昱和他养的那只傻乎乎的金毛的合影下面,评论一个意味不明的"可爱";又或是在他炫耀自己被专业课老师夸奖的小作文下面,评论一个鼓掌的emoji。


好像也就是这点程度了。


蔡程昱有时会想,他和龚子棋的关系会不会永远停留在朋友的层面呢。或许会比现在亲近很多,但本质似乎很难改变。他想不出要有多坚定的勇气他才会迈出表白的那一步。毕竟他是一个男孩子。就算从方书剑嘴里得知,龚子棋曾经说出过自己不喜欢女孩那样的话,他也完全不敢就此做出任何判断。会被他讨厌吗?会让他觉得困扰吗?会让他从此收起只给自己看过的微笑变成陌生人吗?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很难过很难过了。


他们后来又一起打过几次球,吃过几顿好吃的晚餐。在暑假就快要结束的一个星期前,蔡程昱被他们班体委邀请去参加他十八岁的成人礼。七八个男生装成大人的样子跑进ktv里点了半箱啤酒,一边唱着乱七八糟的情歌一边吵着闹着往下灌。蔡程昱从没喝过酒,也很少去ktv里面玩。他不太会唱流行歌,情歌也一样,只能窝在角落里听其他几个人死抱着话筒不放。那半箱酒他只喝了两小杯就醉了,和发烧感觉不同,像是所有情绪都被放大,难过和委屈,快乐和怀念,还有,还有对某个人无穷尽的喜欢。到最后他们一起玩老土的真心话大冒险,他抽到给手机里随便一位联系人打电话,念一段电影里的台词。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打给了龚子棋,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念台词,就晕乎乎地趴在放满酒杯的桌子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他听到那帮同他一样喝的醉醺醺的男孩对着他的电话大喊龚子棋的名字,又过了一会儿,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洗衣粉味道,带着晚风丝丝凉气的结实肩膀与后背,和渐渐越来越远的流行歌曲声音。龚子棋似乎带着点不悦地是问他:"你还没成年吧,学他们喝什么酒?"而他仗着自己喝醉,把毛绒绒的脑袋在龚子棋颈间一通乱蹭,撒娇耍赖一样,委屈地回道:"我……我知道错了……以,以后都……不和他们……一起玩……你不要生气……"再然后龚子棋就笑了,贴着他敏感的耳垂。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只有路过的机动车的轰鸣,时不时挤占世界的安静。


事后蔡程昱再回想起来那晚上的一切,脸总是会从耳尖一直红到脖子根。


他其实一度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在两个人都舒服的范畴,不过分靠近,也不远离,刚好够他自己做一些美好的幻想,又够龚子棋清净自由。只要龚子棋不先进一步,他绝对不会跨过那条分明的线。这样就能保证两个人永远在线的两侧,生活上的交集若有似无,需要时也可以彼此拥抱,只是大多数时候相安无事,各自快乐。


只要龚子棋不先进一步。


10.


蔡程昱没有想过龚子棋会在开学前一天邀请他当晚一起去看一支挪威后摇乐队的live。


他当时正在家盯着手机看老师新给他传来的谱子,手机上端就突然弹出一条来自龚子棋的新消息提醒,吓得他赶紧点开来看,以为是有什么急事。点进去以后才发现是一张乐队巡演的海报,纯黑的背景,白色粗砺纹路的英文字迹,搭配一个简洁的方形logo。


Russell:有兴趣吗


蔡程昱直接僵立当场。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龚子棋会邀请他一个连流行歌曲都很少听的人去听后摇乐队的live。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方书剑都会是一个更好的人选。但他又真的真的不想拒绝,和龚子棋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他感到难以言说的心动,只要是和这个人一起,似乎无论做些什么都是有趣而让人期待的。


HighC本c:书剑也去吗?


Russell:没有 咱们两个


蔡程昱的心跳又开始瞎捣乱了。


HighC本c:我平时没太听过这种..


Russell:我知道


Russell:你就当去玩好了 看你想不想去吧


蔡程昱盯着80元的门票又想了一会儿,点开自己还剩102.34元的微信钱包,咬咬牙还是答应了下来。


HighC本c:……去


Russell:能找到地方吗


HighC本c:当然能啊...能不能别老小看我


Russell:好好我道歉


HighC本c:[小兔子生气]


然而等到真的坐上地铁,到了场地附近,蔡程昱才终于发现龚子棋的担心并不是小看他或者毫无依据的。他没有去过livehouse,不知道场地通常是在很难找的位置,从外面看大部分时候甚至与大一些的酒馆无异。他用手机开着导航,在一条弄堂里转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大门的位置,反而绕回了最开始的地铁站旁边。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没骨气地向龚子棋求助时,帽衫的帽子突然被人从后面罩了上来。


"找不到路了?"


"我……"


他飞快转过身把帽子重新拉下去,看到来人是龚子棋,安心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丢脸。那人这会正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他,好像想看他如何努力为了自己的面子做辩解。


"你怎么在这啊……你不来的话,我一会儿也肯定找到了。"


"是吗?但是十分钟之前我就在这看见你了。"


蔡程昱被他噎的没话说,只好把眼睛看向别处,最后老老实实跟着龚子棋沿着正确的线路找到了livehouse的大门。他们去的这家在上海并不算特别大,但地段好,靠近市中心,设备也新,很多国外的乐队都喜欢来这边演出。蔡程昱全程紧紧地跟在龚子棋后面,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丢在这里,再也找不回去。等到快要进场,他原本已经做好了交出80块零钱的准备,结果工作人员扫描龚子棋的二维码时直接出示了两张门票。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在手背上盖了荧光标记,紧接着,右手的手腕又被龚子棋牢牢握住了,他拉着他,穿过一层层的人流,开始慢慢向着靠近舞台的地方前行。


"这次算我请你的,人比较多,前面效果会好,跟紧一点。"


蔡程昱觉得自己都快丧失语言能力了。他不是第一次和龚子棋有肢体接触,但是在这样拥挤、封闭的场合却是第一次。龚子棋仿佛成了他整个世界唯一的清晰,他所能做的就是不断紧跟着这个背影前行,哪怕不清楚目的地也必须义无反顾。他们最后在大约第三层的位置站定,龚子棋拉着他的手依然没有松开。人群熙攘可他们彼此紧靠,炫目的舞台灯光在他们的瞳孔中交汇,变成另一种不同的色彩。龚子棋看着还很空荡的舞台,缓缓对他说:"这是我喜欢的第一支乐队,那时候我十二三岁,其实听不太懂,单纯是觉得曲很好听。毕竟后摇大多数时候没什么歌词。"


"不过后来真正爱上是因为发现,他们对于情感的表达真的,非常清晰。"


吉他和鼓手开始上场了,留着相似的金色卷发,拥有浅灰色的虹膜,在现场一阵一阵的欢呼声中坐定。然后是键盘和贝斯,脸颊瘦削但有精神,像是某种草原上的肉食动物一样眼神里带着光亮。没有主持人来报幕,没有语音提醒观众朋友们还有三分钟开场请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并且禁止摄像,一切就是这么自然地进行了,吉他手上前一步说"Hope y'all enjoy",键盘就紧接着切进一串漂亮的和弦作为致意。这里的一切都和蔡程昱过去十七年所看到的过不一样,观众们自由而热烈,站立着为了某一段出色的旋律大声尖叫,挥舞双手。他们像是某一群狂热的朝圣者,为了喜欢的音乐聚集在一起,简单直接地抒发着自己全部的所感与所想。


他一直在原地认真而安静地听。


"现在是我最喜欢的一首。"龚子棋在他身侧轻声说。


贝斯四弦的低音缓缓引入,由键盘负责铺开情绪和调性。第一个小小的break过后,吉他手的部分骤加进细碎的鼓点,旋律一下子变得丰富且厚重起来。虽然层次增多,但完全不觉得冗余,反而给人以清爽的感受。像夏风,不那么服帖但是清爽的夏风,吹起女孩子的裙摆和男生涂了发胶的刘海,抚平所有的燥热,一路吹进人心底。


"这首歌的歌名翻译成中文的话叫做,我的夏天是你。"


蔡程昱骤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仍然被握着的手腕开始发烫,他不断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尝试越过那条线,然而目光却仍然抑制不住地投降龚子棋的侧脸。舞台下的灯光昏暗,身侧的人的棱角仿佛被柔化抹平了,只是注视着舞台的眼睛依旧亮得好看,里面盛满了与方才不大一样的情绪。


"前半段主旋有点冷,你应该听得出来。但从中段前的bridge开始,节奏就变的紧凑热烈,好像给人以很大的希望。可惜真正的中段走的却是偏抑郁的chillwave风,还加了控制器进去。"


蔡程昱其实对这些一概不懂,但是龚子棋的话他听懂了。不是听懂那些术语和分析,而是它们背后的东西,他突然间就像是听懂了。他的心脏此时跳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烈,如果他的猜想没错,如果,如果他真的明白了龚子棋的意思,如果如果,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应该……


"中段之后的又一个bridge,情绪又开始变得细腻温柔了。以前我很不习惯这样的处理,不过现在倒是觉得……非常真实。就这样一直到结尾前,所有的乐器一下子全部停止,留了大概十五秒左右的空白。没听过的人大概会以为到那里就该结束了,确实,停在那里是最安全,也最顺理成章的选择。但是只要愿意等完那十五秒……"


全场都在这时安静下来。


蔡程昱完全慌乱地,开始在心底默数,默数龚子棋带给他的,这完全空白的,结局来临前的十五秒。数字每缩小一次,他的呼吸就比上一秒更灼热一些,他数的那么小心翼翼,就像在担心心率的过快会影响读秒的准确。在所有人一起屏息到第十四下时,他明显感觉龚子棋的喉结动了。在那短短的一秒内,他用龚子棋的语气预设出了无数种说法,可同时心里也知道没有一种会应验。第十五秒来临前的最后一个片刻,龚子棋终于慢慢地,回过头来,对上了蔡程昱的眼睛。他的脸一半笼在光下,一半藏在影里。所有的乐器全部再次同时爆发响起的瞬间,蔡程昱听见他微哑的,低沉的,仿佛屏蔽掉狂欢人群的声音。他是那样认真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不那么完美的眉眼,鼻梁,下巴和嘴唇。他所有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犹豫躲闪,在这一刻全部有了回应。他像在一场梦里,一场龚子棋为他精心做的梦。这个人穿越梦境里的三百六十种云彩,站在他身边。而现在,他正用蔡程昱所听过的世间最美好最真诚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只要等完这十五秒。夏天和你,就都来临了。"


在全场结尾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热闹的鼓掌和欢呼声中,蔡程昱不管不顾地鼓起勇气,仰起头,轻轻吻住了龚子棋的嘴角。


11.


龚子棋伸手揽住他的后颈,慢慢加深了这个足够青涩的吻。


12.


第二天的开学典礼蔡程昱和龚子棋都迟到了。理由是第一天刚刚开始恋爱的蔡程昱躲在家里不敢下楼面对新交的男朋友,因为担心自己的初吻和告白都是在做梦。


但是最终他们并没有缺席。归功于蔡程昱新交的男朋友后来跑上楼敲开了蔡程昱家的门并用实际行动证明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


刚刚知晓一切的方书剑僵立当场。


13.


高中的毕业典礼上,以专业课第一名成绩考入上音的蔡程昱在全校老师和同学的面前弹奏了久石让的<One Summer's Day>,说要献给一个人。


他说这个人对他来说像风与风的遇见,像一场梦境的射影。


这话当然不是他说的,是他抄的网络上的好词好句。


但是被这句话提到的某人却十分受用,坐在后台离他最近的地方偷偷笑了出来。


14.


……


15.


他们还会一起度过很多很多个夏天。


END.


——


这篇写的很开心,感觉满足了我很多少女幻想


在这里依然是有几件要讲的事


1.非常感谢大家


2.我是后摇爱好者 但最后那个乐队是我虚构 歌也是 一切为了剧情需要 各种专业性问题请大家忽略


3.ooc挺多的 而且剧情超土 不过我写的很满足 所以耍耍赖糊弄过去好啦(反正预警里有讲诶)


4.要么有个番外要么有个独立短篇用来开车撒糖


5.结尾超烂我认(心疼小男孩)


6.wx名我和姐妹瞎起的,不是很重要请大家自行忽略(欢迎提出修改意见)


7.希望他们各自都能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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